文/刘成
【资料图】
从万开高速公路中间段下道,车子继续往“开州港”方向行驶。清晨淡蓝微光的天幕下,一条平坦开阔的乡村公路在苍山间蜿蜒。雨后葱郁的远山,白雾缭绕,似烟如梦。后排坐着的陈姨这时突然说,那座山翻过去,就是老家了。
老K的妻子雅静从上车就一直忙着照顾俩孩子,她这时也招呼孩子们去看陈姨话里说的那座山。自幼生长在北方的两个小姑娘,因为起早现在还睡眼惺忪,她们似乎对眼前的景物兴趣索然。坐在副驾位置的我说,想不到这段儿风景挺好的。始终沉默开车的老K听了点点头。
陈姨问我以前来过这里没?我笑着摇头。又去问老K同样的问题,老K说,当然来过,小时候每年过年,我们一家特定在初二那天,回老家拜年,风雨无阻……老K的眼神有了片刻的迷蒙之后又变得清明起来。
车越往前开,阳光越发亮白,路面慢慢变窄。爬完一段陡坡,一块枯败的田地映入眼帘,几根熟透的玉米被人遗忘在了狼藉里。四周那么静寂,没有人烟。陈姨说,以前这里山上山下都住满人户,可热闹了。后来所有人都移民去了外地,时间长了这里才像现在这样。
车再往前开,路径两旁种满了柑桔树,每棵树上结满青得发亮的生果,好似眼睛一样,在打量这一车异乡归来的游子。被坐得满满当当的车里,是老K的家人,除了我。只是,从前气氛担当的康叔现在只能安静地呆在一只小瓷罐里,再不能开口说话。如果,他泉下有知,心情一定比车上的任何人都雀跃,因为这是他心心念念的老家,在他生命最后时刻都巴望着回来的地方。在一个岔路口,老K停稳车后,自言自语地对着空气低沉地说了一句,老汉儿,我们到了。
去年五月,死党老K的爸爸康叔回京后身体每况愈下。老K排除万难,奔波在各大肿瘤医院和家之间。空闲下来,他在电话里给我讲那段时间带着他爸去京城各大医院求医的经历,说就想让他爸能多活几天。看到他爸疼得生不如死,他心里特难受。可除了不断加大止痛药的剂量,看过的医生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。
去年中秋前夕,我看到视频里的康叔瘦到脱相,原来一头浓密的头发所剩无几。想到从前那个永远精神抖擞的长辈,不胜唏嘘。对于康叔的病况,我和老K都心照不宣。再通话时我问老K,康叔百年后的去处安排。老K说他爸最早的意愿是把骨灰撒到海里,这一说法马上被他一口否决了。后来他爸又说想回老家,陪在自己娘旁边。老K沉声问他爸,老家那么远,我想你了咋办,想跟你唠个嗑都不行。最后老K哭着求他爸,爸,我还是想你留在北京,留在我身边。陈姨后来对我说起当时的情形,她说老K紧紧地抱着自己病入膏肓的父亲,哭得稀里哗啦。
跟老K相识近四十年,深知他是个重情义却又十分理性的人,我无法想像他在生死面前情绪崩溃时的样子。但好在老K一家人几经商量后的结果是,康叔去后骨灰就葬在北京某公墓。对此,康叔自己也没啥意见,但他特别嘱咐老K要带一部分骨灰回重庆开州老家陪早已离世的奶奶。康叔说他长大后常年在外,很少有时间陪在他娘身边。他想百年后能去陪他娘。
2022年12月底的某个阴冷的下午,老K在电话里语气异常平静地告诉我,他爸走了,走得很安详。我正要开口说一些安慰的话,老K抢先说道,自己有心理准备,什么也不用说。接着老K又说,第二年他们全家会回老家一趟,要完成他爸的临终遗愿。
8月的乡村土路,在越发刺眼的阳光照射下逐渐干裂,布满灰尘。像一张风尘仆仆的老脸,沉默地和我们对望。那消失在路尽头的黄土,在绿树青草的目送里,像落寞的背影,静穆而苍凉。
我们步行中途,老K的一个远房堂哥跟了上来,那有着山一样厚实背影的中年汉子扛着一把锄头在前面带路。老K抱着他爸的骨灰,紧随其后。我提着一大包香蜡纸钱走在队伍的最后。脚下崎岖的山路由于常年无人经过,杂草丛生已经看不清路面。
老K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提前来过一回,他说自己好多年都没回过老家,老家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,改变很大,可能到时他妈都认不得路了,所以他要事先去把路探好。然后,老K又说,送我老汉儿回去那天你也去嘛。我妈说不惊动外人,我说得叫上你。我点头答应。一切很自然,像少年时代某次相约一起外出那样自然。
穿过一片幽暗的竹林,走在前面的人在一座坟茔前止步。那座坟茔由于年久日深,坟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。陈姨端详着坟前的墓碑好一会儿才无限凄楚地说,老康,我们带你回来了,回你妈妈身边来了。
老K的远方堂哥跟他商量过后,便开始在他奶奶坟前左侧挖出一个浅而小的坑来,作为孙子的他在一旁打下手。他是想每一个环节都有自己的参与。雅静取出供果装盘。当一切准备妥当,老K才从纸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装了他爸骨灰的小瓷罐,清理掉包裹在外面的那层青纱,露出的天青色小瓷罐隐隐透着温润的光泽。老K微微颤抖的双手将小瓷罐稳稳地放入挖好的坑里,再一下下刨土掩埋。随着掩埋的黄土一点点加厚,一旁的陈姨开始喃喃哭泣。站在对面的雅静也跟着红了眼眶。在她身旁肃然而立的两个小姑娘一脸懵懂。
那些深厚的故土情怀在年轻一代已然淡漠,而年幼的孩子又如何能一时想明白,眼前陌生的土地和新奇的场景都只能让她们万分诧异。但也会在她们小小的心间留下一份念想,让长大后的她们能在某一个时刻想起今天的所见所闻。也许她们那个时候会明白,她们的父亲为什么会千里迢迢,不辞辛劳地送她们爷爷的部分骨灰,回老家埋在她们的祖祖坟边。她们总有一天会懂得,这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家庭,三代人之间至死不渝的牵挂和深情。
老K用铁铲往“新坟”上面加土,然后压实。垒出一个“坟”的形状,在安放坟前石头时,老k远房堂哥说,要放单数。一切完毕,然后是烧纸焚香,待他们一家人祭拜完后,我走上前,接过老K递过来的三支香,对着新坟作揖,低语,康叔,安息。
眼前,一座高高的旧坟左侧前方,是那座矮矮的“新坟”,就像一个孩子守候在母亲的身旁。
康叔,你并没有离开。在家人的陪伴下,你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回到老家。你的安息之地前是一片芳草鲜美的平地。从今以后你就守在你娘身旁,你陪着你娘,朝迎旭日升,暮送夕阳下。
好似这一切,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。
作者简介:刘成,开州区作协会员,偶有文字散见于网络或刊物。
编辑:朱阳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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